过了半个时辰,夏子衿和采薇还是没有听到巴克度的消息,叫了一个仆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说:“世子还是昏迷不醒,并伴随惊厥症状。太医们都在,还未诊断出病因。”
夏子衿听了,心中暗自为巴克度着急。她虽然痛恨多铎,痛恨清兵,巴克度是多铎的儿子,但他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纯真无邪,没有任何罪恶。她从来没想迁怒于他,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想来想去,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夏子衿还是决定去看看巴克度。
在仆从指引下,两人到了巴克度房间,只见房内挤满了人,太医、丫鬟、几个高级幕僚和多铎以及他的贴身随从都在。多铎面色焦灼凝重,虽然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却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着心中的不安。
看见夏子衿和采薇进来,多铎有些不敢相信,他连忙站起身来,殷勤地招呼道:“夏姑娘,你怎么来了?”
夏子衿并未正眼看多铎,平和地答道:“我来看看巴克度。”
多铎见她素日对自己冷若冰霜,似乎永远遥不可及,但此刻来看巴克度,显然十分关心这孩子。多铎心中分外感动,陪笑道:“多谢夏姑娘关心!太医正在诊治,情况尚不明确。快,给夏姑娘赐座!”
立刻有仆人搬来椅子,但夏子衿并未就座,而是关切地走到巴克度床前察看情形。只见巴克度身体僵直地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隐隐有不易察觉的泛青,虽然处于昏迷,双手却不时出现轻微的痉挛,再看被子下面的双脚,也有同样的症状,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
“已经一个时辰了,就查不出病因吗?”多铎极力忍着心头的怒火和急躁,对着太医斥责道。
“启禀王爷,小人起初怀疑世子可能误食了某物而中毒,但方才已经让负责世子膳食的下人把世子今天吃过的东西都一一加以查验,没有任何不妥。世子这个症状,又不像受了风寒,小人正在竭力对症下药。”
话音未落,忽听见巴克度呼吸粗重,面色开始发红,头部开始轻微地摇晃,显然非常痛苦,手足痉挛更为剧烈,情况非常不妙。
太医见状也一下子也慌了神,多铎忽地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本王命你即刻下药,勿再拖延!倘若世子有三长两短,定让你陪葬!”
太医唯唯诺诺,拭去额上的汗珠,急忙躬身退下开方去了。
夏子衿和采薇和采薇看到此情形,也没有办法,但见屋内拥挤,气氛紧张,夏子衿便示意采薇,两人默默地出了门。
“小姐,你说巴克度是怎么了?”采薇也喜欢巴克度的纯真可爱,心里为他担忧。她眉头紧锁,边走边问道。
夏子衿思忖道:“太医说是中毒,我觉得有几分可信。巴克度脸色微微泛青,应是中毒所致。但是中了什么毒呢?”
“难道有人要害巴克度?”
“这个倒不好说,可是方才说已经查验了他的膳食,那应该所中之毒不会来自于饭食,真是匪夷所思。”夏子衿暗自琢磨,也想不明白。
“那水呢?饭食没问题,不知道他喝的水会不会有问题。”
夏子衿轻轻摇头:“太医说查验了膳食,那水杯之类想必也不会遗漏。”
采薇忿忿地道:“如果真有人要害巴克度,那也太可恶了,他只是个孩子。”见夏子衿没有说话,她又接着道,“会不会是从塞外来到江南,水土不服所致?”
“应该不会。巴克度跟随多铎打仗已经两年多了,在中原时日不短。更何况,水土不服不是这个症状。”
“那就奇怪了。”采薇闷闷地嘟哝着,一抬眼前面就是假山,“小姐,我们上次就在这遇见巴克度。”原来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一次遇见巴克度的地方。
“是呀。”夏子衿回答着,不自主地就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无心观赏四周的景致,低下头继续思忖巴克度的病因,不经意在脚下看见了一样东西。因为椅子遮挡,只露出几缕丝线和一角彩色的花纹。出于好奇,她定睛看了一下,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她弯下身子,把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个荷包。
她忽然想起那天巴克度和她坐在这,手里拿的就是这个荷包。正当她拿着荷包仔细端详的时候,有个东西从荷包上掉下来,滚落到地上,落在夏子衿脚边。夏子衿低下头仔细看,是一颗红色的珠子。夏子衿唯恐这珠子是巴克度荷包里的,便伸手去捡回来打算放进荷包,低下头才发现地上散落着不少同样红色的珠子,她捡起来轻轻用手一捻,竟然破了,夏子衿这发现这不是什么珠子,是一种植物的红色果实。
她仿佛一下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椅子背后的南天竹,发现散落在地上的,正是南天竹果。紫红色的南天竹果实累累,一串串鲜润饱满,惹人喜爱。夏子衿仔细一看,发现一串南天竹果稀稀拉拉,有明显折损过的痕迹。
“我最喜欢在这里玩。”夏子衿想起那天巴克度说的话。
“小姐,你在看什么?”采薇见夏子衿出神,忍不住问道。
夏子衿微一思忖,很有把握地说道:“采薇,我想巴克度可能是中了南天竹的毒。”
“南天竹?”采薇似乎不敢相信。
“没错。巴克度说他喜欢在这里玩。你看,他的荷包落在这儿,他一定在这玩的时候吃了南天竹果。”夏子衿示意她手里捡的南天竹果和树上被抓的痕迹。
“南天竹有毒?”
“是,我以前看过医书,南天竹虽然形状优美,但误食之后会使人中毒,而且吃得越多,毒性越大。巴克度一定是在这里玩的时候,看见这些果实圆润鲜美,因此误食。”
“可是,他吃的时候,下人难道没有阻止?”
“塞外没有南天竹,他们可能没有见过,不知有毒。再说,当时下人未必在旁边。”
采薇一向相信夏子衿的判断,听她这么一说,振奋地道:“小姐,你说的有道理。”
夏子衿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就回去看看巴克度。”
巴克度屋里,还是和先前一样一筹莫展的局面。见到夏子衿两人去而复返,多铎有些意外,他刚要说什么,夏子衿首先开口就对他问道:“负责服侍世子的下人是谁?”
众人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未回答,一个十八九岁的仆人立即惶恐地躬身回禀道:“王爷,是小人木尼主要负责照看世子。小人照看不周,请王爷治罪!”
多铎不知道夏子衿何意,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夏子衿温和地对木尼说道:“你不要害怕,我没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问你,今天你可一直跟在世子身边?”
“小人一直跟在世子身边。”因为知道夏子衿的身份,仆人对她毕恭毕敬。
“除了早餐和午饭,你可曾看见世子吃了别的东西?”
“世子不曾吃别的东西。”
“你确定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世子?”
“小人确实没有离开世子!”木尼着急地回答,心里以为定是要找理由治他的罪。
夏子衿耐心地问道:“世子今天可曾在假山背后玩耍?”
“回夏姑娘,世子今日晌午确实在假山背后玩耍。就是去您泣露轩之前,世子还在那里。他喜欢那个地方,几乎每天都去。”
夏子衿一听,心中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接着问道:“那世子在假山后面玩耍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可曾看见世子吃下了南天竹果?”
“南天竹?”木尼的脸上一片茫然。
“假山后面种有一片南天竹,世子喜欢坐在南天竹下的椅子上玩耍,今天你可曾看见他吃了南天竹果?”
木尼想了一想,突然扑通跪下说道:“王爷,小人刚才疏忽。世子在假山后面玩耍之时,满合总管派人来叫小人去清点福晋给世子带来的东西,小人因见当时无甚大碍,就离开了片刻。”
多铎闻言,脸色阴沉地道:“这么说你没时刻陪着世子?”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多铎王爷,”夏子衿插话道,“现在不是追究他有没有陪伴世子,请让我把话问完,以确定世子的病因。”
多铎连忙道:“夏姑娘请。”
夏子衿继续温和地问道:“你大概离开了多久,返回时候世子在做什么?”
“小人大概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世子知道侧福晋带了特产来,很高兴地随小人去拿了一些就去了夏姑娘房中,但刚从姑娘房里回来片刻,就说不舒服,然后突然犯病晕倒了。”
采薇和夏子衿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夏子衿随即转身,对多铎道:“我推测世子可能误食了南天竹果而导致中毒。”
“南天竹果?”多铎和众人都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经过世子玩耍的地方,偶然发现世子的荷包掉在地上,旁边有些散落的南天竹果实。南天竹长在中原和江南,塞外可能对其知之甚少。它形状美观,多用来造景,但实则有毒。经方才询问,世子应该是在木尼离开之后误食了南天竹,之后回来毒发,因此病倒。”
多铎见夏子衿分析得有条有理,脸现喜色,众人也觉得看到了希望,皆频频点头。太医慌忙接口道:“王爷,看世子的症状以及夏小姐方才的推断,下官觉得可以一试。”
“南天竹毒性可有解?”多铎激动地问道。
“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断定是中南天竹之毒,太医可从医书上寻找处方。”夏子衿说道,“因为家母一向身体欠安,常年寻医问药,我闲暇之时也广读医书,以期能找到良方减轻母亲的病痛,如果我没记错,解南天竹之毒可用全虫、蜈蚣、厚朴、蝉衣以及甘草煎汤服下。只是我只懂得皮毛,还要请太医查实、斟酌才好。”
“如此甚好!太医,你以为如何?”多铎掩饰不住地一脸高兴。
“夏姑娘博闻强识,令人钦佩。据下官所学而知,夏姑娘方才所说药方或许确实能解南天竹之毒。下官这就去查实,给世子配药煎汤。”
“快去快去,越快越好!”
众人见有解救之法,都松了一口气。多铎却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沉地喝了一声:“木尼!”
木尼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多铎厉声道:“我让你伺候世子,寸步不离。你却玩忽职守,导致世子中毒,危在旦夕。你可知罪?”
“王爷,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以后再也不离开世子半步!定当尽心竭力照顾好世子!”
“以后?你以为还有以后吗?今日若不是夏姑娘,世子恐怕早就没命了!这等大意没用的奴才,留你何用!来人,即刻拉出去!”
“王爷,王爷饶命啊!小人照顾世子多年,请王爷开恩!请王爷开恩!”木尼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般,一味恳求哀告。众人皆不敢多言。因这巴克度是多铎第三子,是他最宠爱的侧福晋佟佳氏所生,加上这孩子聪明伶俐,多铎视若珍宝。这次出了此等性命攸关的事,多铎怎肯轻饶。众人心中明白,因此谁也不愿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触怒多铎。
“还不快拖下去!”两个兵丁疾步走进,架住木尼就要往外拖。
“且慢。”夏子衿冷眼看着这一切,见居然无人替木尼求情,心下恻然,当即出言阻止,对着多铎道,“我是外人,本无权插嘴,如果世子能痊愈,请你看在我面上饶他性命。”
见是夏子衿出面,多铎自然不愿拂逆,但怒气未消:“夏姑娘,这等奴才如此懈怠,不加以惩戒,以后如何了得!”
“此次世子中毒确实非同小可,但方才木尼也说他离开是总管所唤,去清点世子所需之物,也并非有意懈怠。加之现今世子情况尚未好转,请你高抬贵手,也当是为孩子积福。”
众人知道夏子衿在多铎心中的分量,见她说情多铎必定听从,因此纷纷连声附和,请多铎开恩。
多铎见夏子衿说得有理,心中的怒气平息了许多,于是态度缓和下来:“既然夏姑娘替你求情,本王今天暂且饶了你的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脱!把他拉下去,鞭打三十,以后若有一丝懈怠,即刻处死!”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听闻被免死,木尼感激涕零,不住地磕头称谢,随即又调转身对夏子衿磕头:“多谢夏姑娘!”
见木尼还是免不了要挨打,夏子衿心中怜悯,奈何已经求情免了死罪,知道多铎生性残忍,不好再多言,看见木尼被拖出去,只得心中叹息一声,默默无语。
多铎见夏子衿依然表情恻然,知她心中不忍,又恐她日后对自己更加反感,因此心中懊悔,为了讨夏子衿欢心,他即刻吩咐身边侍卫道:“去告诉他们,不可下手太重,把他打伤了,如何伺候世子。”侍卫领命而去,多铎看夏子衿面色缓和了些,方才心中释然。
服过药后不久,巴克度就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身体较为虚弱,手足还不时抽搐。见其醒转,周围之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巴克度,你可是在假山后玩耍时吃了椅子背后的那些紫红色小果?”夏子衿关切地问道。
“夏姑姑,”巴克度虚弱地叫了一声,却掩饰不住的亲近神态,“你怎么知道我吃了那些小果?”
众人一听,都知道夏子衿推测不错,不禁脸上都现出赞许之色。
夏子衿对着巴克度笑道:“那些小果是有毒的,以后可不能乱吃东西,你把大家都急坏了。”
巴克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见那果实鲜润饱满,就馋了。不知道它竟然有毒。”
夏子衿见他没事,放下心来,怜爱地道:“总之要记住,不要乱吃东西,你是小孩子,自己不能分辨。你瞧,这次吃了小果,差点就见不到你娘亲了。”
巴克度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夏姑姑。”
“巴克度,你太顽皮了,这次中毒吓到父王了!若不是你夏姑姑,父王可能都见不到你了!以后再这么顽皮,父王决不轻饶!”多铎也凑近俯下身来,口气虽然是责备,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疼爱。
夏子衿见多铎凑近前来,站得离自己很近,她心中反感,不想多留,微笑着和巴克度说:“巴克度,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好了,来找夏姑姑。”
说完,她转身对多铎说:“失陪。”
见她依然是那客气、冷淡的表情,多铎忍不住心中刺痛:“夏姑娘,这次多亏你,小儿才化险为夷。”
“王爷,在我眼里,任何人的性命都弥足珍贵,更何况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希望王爷推己及人,倘若王爷能不视他人性命如草芥,这将是天下无数苍生之福。”
夏子衿郑重说完,随即同采薇离开,没有看多铎和任何人一眼。多铎注视着她的背影,用眼角余光看看周围的人,既感到尴尬,心中对夏子衿更是又爱又无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